童年的回憶- 我是誰？
作者：陳義芳
我是誰？我也不大清楚。讓我想想。 兩三萬個日子已流逝。 過去的有些已忘記，有些還有模糊的印象。 讓我想想。
對了，我是嘉義鄉下人。父母務農，上有三位哥哥和三個姊姊，大哥大姐們都躲藏過防空壕，我則是戰後出生的老么，嬰兒潮的一員。 家母說過，大哥結婚時我尚在吸奶嘴。 三四歲生場大病差點夭折。 六歲時與母親拍了生平第一張照片。 聽說母親當時身體欠安，怕來不及看我長大才拉我去拍的。 照片裡母親盛裝打扮，我則穿睡服及木屐。 那可能是我當時最體面的服飾了，可惜後來沒問母親。 其他幼年的事就不清楚了。
小學階段，我是村裡的小神童，擅長算術。 農收時，都要我去記帳，我卻害躁躲了起來，因為算得比大人快又準是很不好意思的。
七歲時，我堂外甥結婚，家父要我上前喝甜茶，第一次被新娘叫一聲‘舅公’，嚇得我不知所措。
鄉下的小學生活是快樂的。 溪裡抓泥鰍、田裡釣青蛙、海邊捕螃蟹。 水是生活的一大部份。 農收時，取粗壯的麻梗，曬乾、泡泥、再曬乾。 跟同學比誰的麻梗最耐打。 你的麻梗斜放牆邊，我的麻梗擊你一棍，沒斷的話，輪到我擊你一棍，如此來往直到分出輸贏。
打尪仔標也是很風行的遊戲。 誰先把指定的那張「標」在一疊「標」中打出來，誰就贏走全部。
那時，沒有電視。 吃過晚飯後，就舖席子在三合院的大埕中乘涼，聽大人說話、看星星，但不可用手指指月亮。 旁邊的淺地窖裡二哥養著好幾隻青蛙，沒事就哇哇叫幾聲。
靜寂的空氣中，常常流瀉出文夏、洪一峰的歌聲，日本曲子也瀰漫其中。 酬神慶典、布袋戲、大戲（歌仔戲）常讓我流連忘返。 大俠一江山、孫臏鬪龐涓、封神榜姜子牙等等戲碼老演不完，決鬥到天昏地暗，正熱血奔騰想知勝負時，就宣布‘欲知後事，明日請早’。 當時恨得牙癢癢的，一顆心懸在半空久久不平息。 那時電影開始流行，王哥柳哥遊台灣的黑白片甚至默片總會配上現場的旁白，有趣得很。也看過台語片的山伯英台，直到好幾年以後才知道凌波樂蒂才是真正的山伯英台，原來此片是國語發音的。
這些無憂無慮的日子，隨者初中聯考逼近慢慢的改變了。 在校自習、模擬考等等逐漸佔去了每天的大部分時間。 畢業時，寫了最後一篇 ‘鳳凰花開’的文章，滿紙充滿離別的滋味。 當時可真是少年不識愁啊！ 現在想想，那份離情也是真呀！ 直到現在，我還眷戀著那南部特有的鳳凰花。
那一年，為了上台致辭，買了生平第一雙球鞋，拎到學校才捨不得的穿上，從此告別這塊養我育我的鹹土地帶來的腳底雞眼。 畢業照上明顯看得到那長褲的多層摺痕，為了正式拍照才把褲腳放下。 鄉下人真穿不慣長褲子。
那年的夏天，我離開家鄉到嘉義市的輔仁中學唸初中。 我在小學以全校四百多人第一名畢業，居然沒考上省嘉中，實在讓我懊惱。 我以謹慎的態度來解數學題，先做應用題，再做計算題，每題重複檢查多次才解下一題，如此謹慎卻不知時間的流逝。 直到鐘響，我還以為是中場休息，不知道考試已結束要交卷了。 當時選擇題一題也沒寫，愣在當場不知所措。 出了試場，老師問考得如何，我據實以報，老師當場把手錶借給我戴。 當時我父親也陪我到城裡考試，他不發一語，臉色沈重。 這是跟父親最接近的一次相聚，卻添增了他的煩惱，真是不孝。 因為這次的挫折，我投考成立不久的輔仁中學。 已在輔仁唸書的同鄉曾說過：’輔仁的廁所比鄉下的客廳還乾淨。‘ 衝著這句話，我報考輔仁。 這回的數學考試，我以飛快的速度寫完卷子，再仔細檢查三遍才提前交卷。此時才花我半場的時間。 我數學拿98.5分，以第三名進入輔仁，拿到入校獎學金。 三年下來，每年的成績都破學校五年來的紀錄，每學期都拿3000大圓的獎學金，涵蓋學雜費及住宿費。我一分錢不花的唸完初中，唯一的花費就是兩星期回鄉下一次的交通費用。 當時的陽春麵一碗兩塊錢。
我的學業成績雖然創了輔仁開校以來的紀錄，但也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大痛。 父親在我初二的暑假因病辭世，那年他才57歲。 我開始面對單飛的挑戰。
初三時，校長找我談話，要我留在嘉義考高中，拿個狀元再回輔仁高中就讀，繼續供我獎學金。 我教書的舅舅擔心輔仁創校沒幾年，怕往後的大學聯考過不了關，建議我到台北唸，比較有保障。幾經斟酌，我收拾行囊北上應考。 就這樣，以一分之差，奇妙的進入師大附中，唯一的國立高中。
前面兩年，我單車騎走台北中和之間。第三年在學校對面大安高工旁租屋準備聯考。 房東是陳盛宗的姊姊，何文雄、陳盛宗與我都住在此處直到高中畢業。 畢業後就沒見過他們兩人了。
那三年的附中生活，讓我這鄉下人開了眼界。 原來日子可以這麼多樣化，緊張中有輕鬆，功課外有休閒。
三年纏鬥下來，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績畢業，順利考入台大。 家鄉的鞭炮聲讓我難忘。 家人以我為榮，我以出身鄉下為榮，以附中校友為榮！
留言列表
